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沈卫荣先生作了题为
“寻找香格里拉
——妖魔化与神话化西藏的背后
”的演讲,吸引了近
200名来自北京大学等众多高校的学子和各界人士,受到了现场听众的欢迎。沈卫荣教授以一部题为《失落的地平线》的小说为引线,用大量的实例以及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听众详细介绍了西方世界把西藏文化进行妖魔化与神话化的逐步发展的一个过程。
寻找香格里拉
——妖魔化与神话化西藏的背后
1933年,一位名叫
James Hilton的人发表了一部题为《失落的地平线》的小说,一路畅销至今,被后人称为遁世主义小说之母。这部小说讲的是二次大战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一个世外桃源的故事。
1931年
5月,外国人正慌乱地从印度某城巴斯库撤离,一架英国使馆派出的飞机从一个不明的地点飞往中亚的白沙瓦,结果被劫持到了一个叫香格里拉的地方。当时飞机上有四个人,一个是英国的公使,名叫
Robert Conway,还有他的一名副手、一名女传教士和一位正遭通缉的美国经融骗子。当这四个人坐的飞机中途迫降在雪山丛中时,他们发现这个名为香格里拉的地方竟是一个难得的世外桃源。
雪山丛中,有一个
“蓝月谷
”,一座巨大的宫殿耸立于中央,最上面住着香格里拉的主宰
“高喇嘛
“(High Lama),香格里拉的居民汇集世界各路精英,管家是一位文雅、世故的汉人,还有一位漂亮的满族小姐。香格里拉有中央供暖、俄亥俄的阿克伦浴缸、大图书馆、三角钢琴、羽管键琴,还有从山下肥沃的谷地运来的食物。
香格里拉的图书馆里面充满了西方文学的经典,收藏的艺术品里面有宋代的瓷器,演奏的
音乐中竟有肖邦未曾来得及于世间公布的杰作,可以说世界文明的精华咸集于此。香格里拉的居民人人享受着现代、富足的生活,只有所有的西藏人却住在宫殿的脚下,他们都是伺候那些喇嘛及其他居民的仆人。除了西藏人以外,这里的人都长生不老。他们的
“高喇嘛
“已经活了
250多岁。那位看上去很年轻的满族小姐实际上亦已经接近百岁了。
1919年经历了一次大战的欧美年轻人成了
“迷惘的一代
”,特别是英国的很多精英知识分子和年轻人,经历了这场残酷的战争,他们满怀着对人类社会幸福美好的向往,积极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但是战争粉碎了他们对世界的希望和梦想,无法再走上传统的生活道路,于是开始寻找心中的香格里拉。
1929年的经济大萧条,是一场世界性的经济衰退,可能比目前我们所面对的金融危机还要严重,是近代以来规模最大、后果最严重的经济危机。可想而知,在战争把自己的理想粉碎的时候,又遭受严重的经济危机,当时的人们是怎样一个精神状态。接下来各个国家出现疯狂的民族主义,最典型的就是德国的纳粹开始猖獗。第二次大战山雨欲来,百姓恐惧战争阴霾,饱受摧残的心灵需要在香格里拉这块宁静美好的伊甸园中得到了抚慰。
可以看出,香格里拉是西方世界想要寻找的一块美好的伊甸园。
在《失落的地平线》中反映的是时代的思想,反映了很深的帝国主义的烙印。在纯洁美好的乌托邦理想下掩盖了许多隐藏的暴行。香格里拉只是西方白人的伊甸园,而不是东方人的桃花源,更不是世界人民的幸福乐园。
香格里拉的地理分布充分体现了这种平和的神权统治下彻头彻尾的种族等级体系,住的越高,地位就越高,像
“高喇嘛
”住在最顶层,是一个平和的神权政治的最高统治者。外族的喇嘛们生活在屹立于宏伟巍峨的雪山上的喇嘛寺,而种植粮食的大量土著居民生活在下面的山谷中,这些就是西藏人,他们除了吃饭、会微笑以及伺候他人,就不会在做什么了。在香格里拉,他们是没有地位的,只是仆人。
西方人公开的声称,
“我们认为西藏人由于他们所生活的海拔高度等原因,不如外界的民族那么敏锐,他们是非常迷人的民族,而且我们已经接纳了很多藏族人,但是我怀疑他们其中能否有人能活过百年。汉族人相对而言好一些,但是他们中很多人也只活了一般意义上的高寿而已。我们最好的选择毫无疑问是欧洲的拉丁人和北欧人,美国人也同样受欢迎。
” 从这些可以看出种族的划分是非常明显的,有很典型的帝国主义的气息。
总而言之,香格里拉是一座西方文明的博物馆,香格里拉是十八世纪欧洲人对于东方和东方传统文化的幻想。香格里拉是一个充满了帝国主义腐臭的地方,它是西方人创造的一个精神家园。而不是我们的,也不是西藏人的精神家园。在这本书中经常提到:东方人难以进行精神交流,西方人的精神苦闷和终极追求是东方人不能理解的。所以,这个保存了世界文化成果的香格里拉是西方文明的博物馆,东方文化只是装点。
1937年,著名导演
Frank Capra将《失落的地平线》拍成电影,这部同名电影使得香格里拉的故事在西方非常深入人心。香格里拉本身的来历可能是作者灵机一动创造出来的,也可能是与藏传
佛教里的香巴拉有些关系。但是现在没有证据可以说作者知道藏传佛教里有香巴拉这个传统。总之,在地图里,香格里拉是找不到的一个地方,没有办法确定。从前美国的导弹发射基地就被称为香格里拉。美国总统休假的地方,现在叫戴维营,以前也叫香格里拉。
70年代开始,香格里拉大酒店遍布东亚旧殖民地,在西方是没有的。这是帝国主义的流风余续,以重温帝国主义的旧梦。
香格里拉
=云南中甸:
Tradition on Sale。非常遗憾的是,几年前中国云南的中甸宣布这个地方就是香格里拉。还有很多人出书证明这个地方就是香格里拉。其实,香格里拉就是一个莫须有的地方。如果把香格里拉这种认同作为发展民族经济的商业行为,无可厚非。但是从政治上讲,是很不正确的。把云南中甸装扮、浓缩成西藏文化的一个缩影,我认为是一个不恰当的做法,这是在贱卖自己的传统文化。这是内部的东方主义
: Inner Orientalism,是取悦于西方,按照西方的设想制造一个东方的形象。这种倾向在近代和当代,包括电影、书画、文学作品都有倾向。
将香格里拉等同于西藏是西方出现的一种非常典型的倾向,它变成了后现代西方人的精神家园。这几年,西藏包括藏族文化在西方非常的吃香流行,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西藏被西方人当成了香格里拉,被整个西方世界当成了他们所期待的一个精神家园。这也是西方社会会如此持久的出现西藏热的原因。实际上,大部分西方人对现实的西藏并不了解,也不关心。他们只是关心他们心灵中的西藏,或者是他们虚拟的西藏,而这个西藏,就是香格里拉的一个变种和发展。
西方人对西藏的热爱是西方
“东方主义
“的一个经典例证。西方人视野中的西藏与现实、物质的西藏没有什么关系,它是一个精神化了的虚拟空间,拥有西方文明中已经失去了的、令人渴望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它是一个充满智慧、慈悲的地方,没有暴力,没有尔虞我诈;藏族是一个绿色、和平的民族,人不分贵贱、男女,一律平等,没有剥削,没有压迫。这样的一个西藏过去没有在历史上存在过,将来也永远不可能出现。说穿了,西藏是西方人心中一个不可或缺的
“他者
”,是他们观照自己的镜子,是他们用来确定自己认同的坐标,是经历了工业化之后的西方人的精神超市,寄托了他们所有的梦想和怀旧之情。在这里他们的精神可以纵横驰骋,得到无穷的享受和满足。与其说他们热爱西藏,不如说他们热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