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魏承贯会集本的问题
印光大师所说“魏承贯之学识,不及龙舒,其自任过於龙舒”一句中的“学识”,并不是指世间的学识,而是指出世间的学识--佛学。而“因人之迹以施功,故易为力,岂承贯超越龙舒之上耶”一句中的“迹”,则是指世间的业绩,而不是指出世间--在佛法学修上的造诣。也就是说,印光大师认为,魏源在佛学上的造诣是比不了王龙舒的,但由於他在世间法上的业绩显著,故而造成了较大的影响,并不是魏源真的能超越於王龙舒之上。从王龙舒和魏源的学佛历程、各自的净土思想对当时及后世的影响来看,印光大师的话是很中肯的。
对於魏源的《无量寿经》会集本,印光大师的评价是“魏默深,更不必言矣。胆大心粗,不足为训。”要理解这样一句高度概括的话,我们不妨来看看魏会本的问题究竟在哪里。
在《无量寿经会译叙》中,魏源强调会集的原则是:
“谨会数译,以成是经,无一字不有来历,庶几补云栖之缺憾,为法门之善本矣。”(49)
可惜,我们看到的魏会本并不是他自己宣传的“无一字不有来历”。与此相反,魏会本中最大的问题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杜撰经文、二是改篡经文、三是臆增经文。我们略举数例如下,以为说明: 其一,杜撰经文。
魏会本第十愿说:
“第十愿,设我得佛,国中天人,若不悉得广长舌,说法善巧,辩才无碍者,不取正觉。”(50)
这一愿,魏译本(第二十九愿)作:
“设我得佛,国中菩萨,若受读经法,讽诵持说,而不得辩才智慧者,不取正觉。”(51)
唐译本(第二十九愿)作:
“若我成佛,国中众生读诵经典,教授敷演,若不获得胜辩才者,不取菩提。”(52)
宋译本(第十八愿)作:
“世尊,我得菩提成正觉已,我刹土中所有菩萨,皆得成就一切智慧,善谈诸法秘要之义,不久速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53)
通过比较可以看出,各本之中(后汉本和吴译本没有相应内容)都没有“悉得广长舌”的话,甚至在各译的经文之中,也没有国中天人“悉得广长舌”的说法,乃是魏源杜撰添加进去的。其他类似的例子还有:第一愿杜撰“国中无三恶道之名”、第二愿杜撰“有愿生我国者,命终即化男身,来生我刹土。生莲华中,华开见佛”、第十七愿杜撰“乃至临终十念求生”、第十八愿杜撰“永不退失善根”、第二十愿杜撰“无所从来,无所从去”等等。这些还是仅就大愿部分举例,经文之中的杜撰例子,由於篇幅限制,兹不具述。这是典型的“胆大”加“心粗”。
其二,改篡经文。
魏会本第二大愿说:
“第二愿,设我得佛,国中天人,纯是化生,无有胎生,亦无女人。其他国女人,有愿生我国者,命终即化男身,来生我刹土。生莲华中,华开见佛。若不尔者,不取正觉。”(54)
这一愿之中,有这么一个问题:西方极乐世界有没有“胎生”?在原译的愿文之中,本来没有涉及“胎生”这一问题。这里魏源将“胎生”扯进来,已经是杜撰经文。而且,经文之中明明有“胎生”的话,这样一来,就发生了矛盾。我们来看原译。魏译本《无量寿经》中,佛问阿难:
“其国人民有胎生者,汝复见不?对曰:已见。其胎生者所处宫殿,或百由旬,或五百由旬,各於其中受诸快乐,如忉利天,亦皆自然。”(55)
这是明明白白说有“胎生”。为什么会有“胎生”?经中云:
“尔时,慈氏菩萨白佛言:世尊,何因何缘,彼国人民胎生、化生?佛告慈氏:若有众生,以疑惑心修诸功德,愿生彼国,不了佛智,不思议智、不可称智、大乘广智、无等无伦最上胜智,於此诸智,疑惑不信。然犹信罪福修习善本,愿生其国,此诸众生生彼宫殿,寿五百岁,常不见佛,不闻经法,不见菩萨、声闻圣众。是故於彼国土,谓之胎生。若有众生,明信佛智乃至胜智,作诸功德,信心回向,此诸众生於七宝华中自然化生,加趺而坐,须臾之顷,身相光明,智慧功德,如诸菩萨,具足成就。复次,慈氏,他方诸大菩萨,发心欲见无量寿佛,恭敬供养,及诸菩萨声闻之众。彼菩萨等,命终得生无量寿国,於七宝华中自然化生。弥勒当知,彼化生者智慧胜故。其胎生者皆无智慧,於五百岁中,常不见佛,不闻经法,不见菩萨、诸声闻众。无由供养於佛,不知菩萨法式,不得修习功德。当知此人,宿世之时,无有智慧,疑惑所致。”(56)
可见,西方极乐世界有“胎生”和“化生”两种。其区别就在“胎生”是因为缺少智慧,对於佛智疑惑不信,但能修诸功德,故往生西方如处胎中。这里的“胎生”乃是一种比喻,不是说往生极乐世界的众生有经产道处於胞胎之中而生者。联系上下经文之意,并不会产生什么误会。尤其是宋译本,对此进行了很细致的分辨:
“佛言:慈氏,极乐国中有胎生不?慈氏白言:不也,世尊。其中生者,譬如欲界诸天,居五百由旬宫殿,自在游戏,何有胎生。世尊,此界众生,何因何缘而处胎生?
佛言:慈氏,此等众生,所种善根,不能离相。不求佛慧,妄生分别。深著世乐人间福报,是故胎生。若有众生,以无相智慧植众德本,身心清净,远离分别,求生净刹,趣佛菩提。是人命终,刹那之间,於佛净土,坐宝莲花,身相具足,何有胎生。”(57)
而魏源这样一改,就致使愿文与经文发生矛盾,实在是画蛇添足之举。黄念祖在《大经解》中也指出:
“此中‘无有胎生’四字,诸译皆无。且此四字与原译文相违。《魏译》云:‘佛告弥勒……彼国人民,有胎生者。’唐宋两译同之,而魏氏竟谓无有胎生。此实为难掩之疵也。”(58)
这也是典型的“胆大”加“心粗”。 其三,臆增经文。
尤其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他在会集本的最后部分,增加了这么一段话:
“过是以往(案:指留此经一百年后),《无量寿经》亦灭,惟馀阿弥陀佛四字,广度群生。”(59)
据魏源自己说,“此四句各译无之,今从《大集经》增入,使人知此净土法门,为末法第一津梁,且使人免法灭之惧。”(60)印光大师所说“仿单中有《净土四经》一本,其《无量寿经》,系魏承贯删削,又依馀经增益。理虽有益,事实大错,不可依从。”正是指此而言。所谓“理虽有益”,是说魏源为了让人了解净土法门之殊胜,固然有益处。所谓“事实大错”,是说这种做法,已经不是会集各译,而是自己造经了,当然“不可依从”!而且,魏源自称这四句话是从《大集经》增入的,我们却在《大集经》乃至其他经典之中都找不到这样的句子,不知道魏源所据的《大集经》又是什么珍本、秘本呢?(61)这更是典型的“胆大”加“心粗”。
四、综 述
(一)具有普适性的五点反对会集本的理由
综合印光大师在前面几封信中的观点,反对会集本的理由有五点:
一,古代译经极为慎重:古代翻译佛经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所译经典都是经过集体推敲印证的,不能“随自心裁,传布佛经。”
二,会集佛经极难无误:会集佛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王龙舒在佛学上的造诣,尚且不能避免谬误,其他人就更难保证质量。
三,会集导致妄改佛经:会集佛经会开后人随意妄改佛经的先例。
四,古德不流通会集本:古代大德如莲池大师,都不流通会集本,所以今天也不能流通其他会集本。
五,会集本授辟佛者柄:会集佛经会导致反对佛教的人有“佛经乃是后人编造,并非从印度翻译而来”的借口。
从上面五点理由来看,印光大师对原译与会集的比较分析,是从整体、长远的角度看问题的。正是从这二点出发,所以印光大师对会集本的反对,不是对人,而是对事。也就是说,印光大师反对的是一切会集佛经的做法,而不是说某人不能会集,某人可以会集。印光大师对於会集本的意见,是完全具有普适性的。
古德译经,由於汉文水平不一,译文水平也不一,这是不争的事实。后出的译本,对前人译本中的问题有一些纠正,也是大可不必惊怪的事情。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各译之间的差异,很多并不完全都是翻译水平的问题,往往是底本不同所致。在古代,佛经的底本来源是多渠道的,早期的译经,底本多来自西域,和从印度传来的梵本并不完全相同。即如梁代真谛所传的《俱舍论》,和后来玄奘所传《俱舍论》就有很大差异,有些地方甚至根本就不能会通。究其原因,还是传承不同,底本不同所致,并没有谁是谁非的问题。《无量寿经》的各种译本差异也是如此。在没有核对每种译本依据的底本之前,我们认为谁是谁非,都是没有根据的推测。最典型的例证,就是《阿弥陀经》中“六方证诚”的问题,鸠摩罗什译本是东、南、西、北、下、上等六方诸佛,同证念佛往生之确实。而玄奘译本则多了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变成了“十方证诚”。一般人都认为是鸠摩罗什因中国人喜欢简易,故而作了删节,玄奘所译乃是具足的本子。可是,从现存的梵文本来看,偏偏不是十方,而是六方。(62)那么,到底谁是谁非?能不能据鸠摩罗什译本和现存的梵本来论定乃是玄奘杜撰了另外四方佛证诚的内容?答案只有一个,绝对不能。因为玄奘当年依据的是什么梵本,我们无从获得,那么,我们就不能毫无依据地臆测!所以,印光大师一再强调“翻译经论,皆非聊尔从事。”一再强调过去译经都是经过很多有学有修的大德印证过的,一再强调“岂敢随自心裁,传布佛经。”如果不从整体的观念去看待译本差异,师心自用地批评古译,只能证明自己的胆大与无知。
而且,从佛教长远发展的角度来看,有了一部佛经的会集本,就一定会有第二部佛经的会集本。《阿弥陀经》已经有了夏莲居的会集本,即是明证。那么,谁又能保证不会出现第三部、第四部、第N部佛经的会集本?谁也不可能将“会集”申请专利,又有谁能只许某些人会集而不许其他人会集?那么,印光大师所担忧的开妄改经之端和授辟佛者以柄,当然不是杞人忧天。长此以往,佛经可能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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