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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文:开我迷云,空生宴坐,不言而帝。释云:善说般若,大音希声,非此之谓乎?颁曰:不音之音,名曰至音。沉沉寂寂,吼动乾坤。无叩而鸣,古人所箴。学道之士,默以养真。楩梓在山千岁而巨材成室,干将铸冶九载。
款识: 壬申三月,如来藏院一日书。
钤印:沙门月臂(白)
文/陈德述 西陵下先生说得好,法师诗词的“一贯风格”是“ 意境高雅,流畅自然,不用僻典,人人可懂”。李叔同诗词的最大特征是“空灵”、“朦胧”。法师在谈到自己的人生感悟时,多次提到“空灵”二字,他所说的“空灵”是指心境的清静平淡和身心的轻松快乐。那么作为美学意义上的“空灵”就是空寂和灵动。“空”是“静”,“灵”是“动”,“空灵”,是高深莫测、幻化无穷的意思。“空灵”本是佛语,通过神禅诗而引入诗论的,传统诗论讲的是“朦胧”。所谓“朦胧”,就是模糊不清、不可捉摸之意也。“朦胧诗的意境不十分清晰,诗意不十分明确,如同隔雾看花,看似美,然不知其所以美,给人以扑朔迷雾,恍兮惚兮的感觉。”“空灵”即是“朦胧”,“朦胧”即是“空灵”,皆“含蓄”也。诗贵含蓄,重意在言外,重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意隐不露,似实而虚。诗要“讲究诗意和诗的境界”,“诗贵意境高尚,尤贵意境之动态,有变化,才能见诗之波澜。”法师的许多诗词的风格也是如此。 法师从小读《心经》和《金刚经》,受佛教空灵思想的影响很深。《金刚经》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偈颂,深深地扎在他的脑海中。法师在解释《心经》中“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说:“不异:粗浅色与空互较不异,仍是二事;即是:深密色也空相即。空依色,色依空,非空非色,非色非空,乃是一事。”“空是什么意义呢?因缘和合而成,没有实在的不变体,叫空。”“一切皆空,就是依这个因缘所生的意义而说的,所以佛说一切皆空,同时即说一切因缘皆有,不但要体悟一切皆空,还要知道有因有果,有善有恶。学佛的,要从离恶行善,转迷启悟的学程中去证得空性,即空即有,二谛圆融。”空色二谛圆融,色中有空,空中有色,相即相入,此乃空灵境界之哲理也。诗之“意境”,非有非无、以虚显实,以隐而显,以少寓多。意境赋予诗词以含蓄美,它使“诗歌以蕴藉深厚、包容宏富,情韵隽永,余味无穷的内在审美特性与以少总多,灵动超脱,变幻多姿,空灵秀美的外在美。”弘一法师首先追求的心境的空灵,认为只有心的空灵,才能得到欣喜和快乐,所以他自觉地把佛教空色圆融的理论用诗词创作,创造出空灵的境界,进一步从诗的空灵境界中获得心灵的欣喜和快乐。
第一,以朦胧之意境而显其空灵之境界。法师的诗词淡雅、闲静、含蓄、柔美、婉约、朦胧,以显空灵高雅之境界。如在《醉时》、《春风》、《昨夜》、《隋堤柳》、《如梦》、《帘衣》、《咏菊》、《早秋》、《冬》等诗中,都充满着朦胧空灵之美。下面,我们着重分析《送别》一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馀欢,今宵别梦寒。
此词是为送别他的“天涯五友”许幻园而写的,写得悲凉、哀深、情真,并且有朦胧、空灵的意境。“长亭”、“古道”、“芳草”,皆为送别、别离的意象。柳永在离别词《雨霖铃·寒蝉凄切》中,有“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之佳句。李白《灞陵行送别》:“我向秦人问路岐,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楚辞·招隐士》:“王孙遊兮不归,芳草生兮萋萋。”崔颢的《黄鹤楼》中亦有“芳草萋萋鹦鹉洲”之句。法师不直言送别,只用三个意象说明之。隋代无名者诗:“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法师特用“晚风拂柳笛声残”,以加强惋惜离别的气氛。“寒”、“残”、“零落”、“馀欢”、“知交半零落”、“今宵别梦寒”,这些字、词、句提炼的艺术手段之高超,是难以企及的。“山外”之“山”、“天之”“涯,“地之”“角”,皆有空旷、广漠、无痕的意境,在“离愁别恨”的真情中,营造了一个朦胧的、不可捉摸的空灵的境界。
历史上,有许多诗人写有十分优美的送别诗,他们或抒发朋友之情,“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或劝离友珍惜离别的瞬间,“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或安慰别离的亲友,“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或盼望亲友早日回归,“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明年春草绿,王孙归不归”等等,像法师这样情感真挚、意境幽远、朦胧空灵,却是少有的。
第二,试图从道家的空寂清净境界而达空灵之境。道家追求的境界是“朝彻”与“逍遥”的洁明的心境和绝对的精神自由,要做到“无己”、“无功”、“无名”、“无用”,才能与“道”合一,而现实生活中人们的所有错误观念,都因“成心”所致,而不合于“道”的。只有 “道心”才是浑然为一、洁净清明的明净之心。要经过“忘天下”、“忘外物”、“忘生死”,才能进入“朝彻”的境界。“朝彻”也者,“生死一观,物我兼忘,惠照豁然,如朝阳初启,故谓之‘朝彻’也”。“朝彻”,就是使心灵进入到早晨那样净洁、明亮的境界。法师在《幽人》、《幽居》、《天风》诗词中,曾追求过道家的这种“朝彻”。在《幽居》中,“唯空谷寂寂,有幽人抱贞独。时逍遥以徜徉”,“眇万物而达观,可以养足”;“唯清溪沉沉,有幽人怀灵芬”,“睇天宇之廓寥,可以养真”。“抱贞独”、“怀灵芬”,指法师抱怀着追求一种内心洁净,与世俗无染的内在的美德。在《幽人》中,“当风且振衣,临流可濯足”,“浊世泥途污”,“吾与天为徒”。“振衣”、“濯足”:出自西晋左思《咏史诗八首之五》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的名句中,“振衣”,抖掉衣服上的灰尘。“濯足”,洗脚,洗去脚上的污垢。意为在高千仞的山岗上抖掉衣服上的灰尘,在水流万里的江河旁洗去脚上的污垢,形容放弃世俗生活的荣华富贵,立志在山中隐居。 “与天为徒”出自《庄子·大宗师》,成玄英疏云:“同天人,齐万致,与天而为类也”,即与自然同类,与天合一。如此,人就没有欲望,心灵就空寂净明了。在《天风》中说“云滃滃(云气腾涌、烟雾弥漫),云滃滃,拥高峰。气葱葱,气葱葱,极巃嵸。苍耸耸,苍耸耸,凌绝顶,侧足缥缈乘天风”;“仰观寥廓之明明,天风回碧空。天风荡吾心魄兮,绝于尘埃之外,游神太虚。天风振吾衣袂兮,超于万物之表,与世长遗”;“绝于尘埃之外,游神太虚”,正是庄子追求的境界。“天风荡吾心魄兮”,是多么的广漠而“空灵”!
第三,由心境之空灵而达诗的意境之空灵。“空中楼阁化中身,休管人生幻与真”,这是法师《和宋贞<题城南草堂图>原韵》一诗中的两句。按佛理,世间的一切事物,皆是“幻”,只有“真如”、实相才是“真”。“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心识,真如、一念心性,才是“真实”。道家也认为,人生是梦,事物之差异、言论之是非、生死荣华、功名利禄也是梦,梦亦是梦,梦即是幻,一切都是虚而实的,只有“道”才是唯一真实,它“自本自根”,“生天生地”。道佛两家所追求的空灵净明却是有差别的,佛教的境界更高,所以法师从道家空寂寥廓转入到佛家的空灵之境,从佛家里找到了空灵欣喜的快乐。
法师在《清凉歌》中尽情抒发“光明殊皎洁”的境界。“清凉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洁。今唱清凉歌,心地光明一笑呵!清凉风,凉风解愠,暑气已无踪。今唱清凉歌,热恼消除万物和!清凉水,清水一渠涤荡诸污秽。今唱清凉歌,身心无垢乐如何!清凉!清凉!无上究竟真常!”法师在此诗中,运用“清凉月”、“清凉风”、“清凉水”这三个意象,组合成了“心地光明”、“热恼消除”、“身心无垢”、“无上究竟真常”的意境,展现了“光明殊皎洁”的空灵境界。
法师还《山色》中说:“近观山色苍然青,其色如蓝。远观山色郁然翠,如蓝成靛。山色非变,山色如故,目力有长短。自近渐远,易青为翠;自远渐近,易翠为青。时常更换,是由缘会。幻相现前,非唯翠幻,而青亦幻。是幻,是幻,万法皆然。”观山色不仅有远近不同而 “时常更换”其颜色,而全是因缘和合的缘故,世间一切现象都没有一个恒常不变的、独立自在的主体,“万法”本质是“虚幻”的。在《花香》说到观花,为何“昼有香,香淡如;入夜来,香乃烈”呢?“鼻观是一,何以昼夜浓淡有殊别?”是因为“白昼众喧动,纷纷俗务萦”的缘故,说明只有“凝于神”,凝聚心识,才能获得自性清净的心境,才能达到心灵的寂静空灵。
弘一法师的学生丰子凯说:“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灵魂生活就是宗教。”学生曹聚仁进一步把法师的心灵生活分为三重境界,《落花》、《月》、《晚钟》分别代表这三重境界:《落花》诗中,运用六个“纷”字和六个“寂”字,表明他心灵中“纷烦”与“寂静”的矛盾冲突十分利害,“惟落花委地无言兮,化作泥尘”;“何春光长逝不归兮,永绝消息”。“落花无言”、“化作泥尘”、“春光长逝”,“永绝”回归的“消息”;“既乘荣以发秀,倏节易而时迁,春残。览落红之辞枝兮,伤花事其阑珊,已矣!”“春残”“已矣!”,如此伤感。“荣枯不须臾,盛衰有常数!”,人世间的一切,皆“须臾”而已,不是人力所能为的。感叹“朱华易消歇,青春不再来。”学生曹聚仁说,“这是他中年后对于生命无常的感触,那时期他是非常苦闷的,艺术虽是心灵寄托的深谷,而他还觉得没有着落似的。不久,他静悟到另一境界,那便是《月》所代表的境界”:在《月》诗中,心灵得到了升华,进入到了“荡涤垢滓”、“圣洁明明”、“虚渺无极”、“灵光普万方”的、无幻境、无外物、无自我的境界。
《晚钟》一诗,代表法师心灵的第三种境界,也即是宗教的境界。法师在诗中生动形象地描述灵魂摆脱了世间种种缠挠和牵挂,“誓心稽首永皈依,瞑瞑入定陈虔祈”,灵魂中“倏忽光明烛太虚,云端彷佛天门破。庄严七宝迷氤氲,瑶华翠羽垂缤纷。”“烛”,照亮、光明。“太虚”,指宇宙太空。“天门破”,进入佛国的门洞开。“庄严七宝”,指佛国楼阁亭台富丽堂皇,气象尊严。“氤氲”,本指阴阳和合之气,这里指弥漫状态。“迷氤氲”,沉醉于弥漫在空中的佛香。“瑶华”,指美玉。佛教用金银、砗磲(大型贝壳)、珊瑚、琥珀、琉璃、玛瑙这七宝来代表佛法的庄严。“翠羽”,孔雀的羽毛。“垂缤纷”,指从“瑶华翠羽”呈现出各种美丽的色彩。“仰天衢兮瞻慈云,忽现忽若隐”。“天衢”,天空广阔,任意通行,有四通八达之道。“慈云”,比喻佛之慈心广大,犹如大云覆盖世界众生。妙哉!“慈云”,“忽现忽若隐”。广大的佛慈悲之心,忽现又忽若隐,让人不可捉摸,可见而不可求。“钟声沈暮天,神恩永存在,神之恩,大无外!”法师受日本天理教的影响,借用其“神恩”概念。神恩则如沐春风,恩泽若海般广阔,连绵不绝,无边无际。受恩者清爽空灵,向善不尽。借“神恩”之庇佑,由痛苦的此岸渡到达慈云广被的佛国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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