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圣母（李梅英）》第三章 新妆含笑郎村夜 无憾西归风雨悲

许小龙

第三章 新妆含笑郎村夜   无憾西归风雨悲

        诗云：

        古稀无憾事，病床有女亲。

        新州人杰地，孝女难攀姻。

        因果金台语，北燕捎音信。

        何为女嫁日，撒手风雨辰。

     话说李绍中因中秋之夜又急又赶，劳累过度，老来之驱如何能消受得起。梅英虽悉心照料，也不见好转。

     听说李绍中病重，同村中人纷纷前来探视，在众人眼中李绍中悬壶济世，救人无数，他就是当世的活菩萨。却说村中有一私塾老先生邱儒，是李绍中故交，听说老友病重，便带着女儿邱春玲过来探视，张燕子正好来邱家看嫂子春玲，就一同也跟来了。春玲和梅英是自小伙伴，亲如姐妹，张燕子也常来大嫂家玩，所以就和梅英也熟了。

      邱儒拄着拐杖急急往郎村后山赶，这老先生也是一头白发，随风一飘，加上几缕长髯，远远看去，仙风道骨，令人肃然起敬，在这远近几个村庄，不管哪家有孩子都喜欢往他这里送，不管那孩子怎么调皮捣蛋，问题再多，只要往他这一送。经他一调教，说来也怪，那些孩子就都像换了人似的，故此也算是远近闻名。

      梅英看到邱老先生和春玲、燕子过来，急忙招呼，邱老先生走到李绍中床前，看到老友多日不见，竟一下苍老病成皮包骨模样，实在不忍，病人虚弱，邱老先生也不便久待，便嘱咐梅英如此这般悉心照料然后离去。春玲因多日未见梅英，便让爹爹先回，她和燕子留下来跟梅英聊天，稍解她不快的忧愁。

      这春玲嫁与邻村张家，近日来与夫君有些不快闹别扭。便回娘家来住几日。张燕子受大哥之托来邱家看顾春玲，意欲请春玲回张家。说来这春玲真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自小同爹爹耳濡目染，颇有“金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之丈夫气概，经常接济些穷人贫户。因此在张家村颇受人夸奖和称赞。张家小妹燕子最服大嫂春玲，觉得大嫂的仁慈大度实在是天下少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道是这春玲又为何与梅英交好，情同姐妹呢?这春玲素来闲不住，而梅英则素来静极，一动一静，心心相吸。春玲最为佩服梅英的静心功夫，好似世间的一切荣华富贵，名闻利养都同她毫无瓜葛。梅英至孝，对父母从来恭敬礼顺，村中人都夸说李绍中大福报，生有如此孝女。

      春玲看了看梅英，因多日来照料父亲，劳累过度，梅英脸色明显苍白，本来温柔之极的娇容增添着几分愁绪，让人看了无比怜惜。

      春玲、燕子都安慰梅英，相信爹爹一定会好起来。一提到爹爹的病情，梅英的眼泪就流下来。自从爹爹中秋那一夜回来后就一病不起，大哥、二哥也算孝顺，都多次来看顾。但他们都事情忙，特别是二哥李高平家离的远，来一趟不容易，照顾爹爹的事自然落到梅英身上了。常言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李绍中积德积福，却不是如此，儿女皆孝，特别是女儿梅英照顾爹爹可谓无微不至。

      春玲与燕子的到来，也确实给梅英带来了暂时的勉强欢快，梅英问：“春玲姐，你在张家怎么样，张大哥对你好吗？”没想到这一句，春玲竟眼圈一红：“他好是好，但就是木头一块。”

    春玲也顺便一问：“小梅，你定了婆家没？”

      梅英摇摇头，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却闪过卢行瑫的样子，这么多天了，也不知他怎样，病体完全康复了吗？

    春玲望见梅英一时走神的样子，笑了，问：“哎，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告诉我，我不会跟别人说，一定帮你保密。”

    梅英嗔怪地推了一下春玲：“没有，哪有什么意中人。”

    燕子也笑了说：“怕什么，这里没有外人，就我们三个，说说嘛。”

    “真的没有，……”梅英小声地说，但卢行瑫的影子却怎么也扫不去。他在夏卢村有人照顾吗？秋来冬至，天气越来越凉，他有过冬的衣物吗？

    突然一声猫叫，梅英三人都吓了一跳，这死猫经常捣乱，梅英看到猫一下跳到爹爹屋去了，便对春玲、燕子说：“你们在这坐一下，我进去看看爹爹就来。”

    “不用了，”春玲、燕子也一同起身与梅英进屋里去，“我们再看一下李伯，跟他道别一声。”

    梅英走到爹爹床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扶起爹爹喂他喝水，春玲、燕子也一起过来帮忙。

    爹爹喝完水又躺下了。春玲、燕子安慰了一下李伯，转身告辞。梅英送至门口，等她们走远，梅英再回屋内。爹爹已经几天未下饭了，梅英走进厨房去看药煲，也不知怎的，爹爹平常给人看病，经常药到病除，怎么这回给自己开的药，喝了这么多天却不见好转呢？梅英闻到一股药香味，一时痴痴地想着心事。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梅英赶紧跑进爹爹屋内，帮爹爹扶起捶背。

    李绍中看见女儿如此细心地照料自己，心中自是宽慰，近日来，李绍中经常神思恍惚看见老伴，自感时日不多。这新州人杰地灵，梅英怎么就那么难找婆家呢？其实李绍中早就托邱儒老先生等替梅英介绍过几个，但梅英都一直无缘。好似天意弄人，那日中秋，本欲带梅英去相亲，梅英未许，却在中秋月夜背回一个贬官病人卢行瑫。难道这个就是因果缘份。看梅英对这卢行瑫怜惜万分，莫非是累劫之缘。这卢行瑫人虽病容不掩一表人才，但他毕竟是一个刑期十多年的刑犯，这对梅英实在是不适合啊。

      前阵子观音诞，李绍中到金台寺敬香，心挂梅英婚事，顺便抽了一签，签言：

姻缘本是因果定，梅花偏喜北国春。

人间喜郎千千万，百合并蒂岁岁闻。

只为贤圣择栖处，要度凡俗演人伦。

千秋一段苦情事，万世心香芳名尊。

    梅英自小沉默寡言，性格内向，外柔内刚，沉静里有一种非凡的灵气，温柔中透一种不屈的倔强。邱儒老先生最喜欢梅英，每每夸奖不已，他那里不招女生，就经常让梅英过去帮忙做事带孩子等，梅英因此就和春玲一道成了邱老先生的旁听女生，自是梅英便也偶尔听了些四书五经，孔孟之道，知情达礼，让人更是欢喜。

    那金台签语分明说道“梅花偏喜北国春”、“千秋一段苦情事”，李绍中自从见到卢行瑫，心下便为梅英担心不已，一个如此的大孝之女，难道苍天竟还要让她经历苦情难事，这又是如何天理呢？

    患难见真情，李绍中这一病不起，久卧于床。每见女儿幽怨愁容，李绍中既心宽又心痛，特别感到对不住女儿。他还没有完成老伴临终的嘱托，怎么可以放下梅英而去呢？梅英自小而大的一幕幕，在李绍中的脑中历历而演，那还是梅英小时的一件小事。有一年端午节，李绍中串门给邱老先生送棕子，梅英也跟了去。邱老先生与李绍中自然聊起屈原，说到屈原冤屈被贬流放，最后自沉汩罗，实在千古憾事，让人唏嘘不已。若屈原不冤沉江底，不是会给今人留下更多绝美的诗篇吗？却不想梅英小小却有自己一番见识，说：“那屈原不是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怎么就想不开呢？”邱老先生笑了：“你小女孩怎么能懂大人的事呢？”

    “不，我长大了，我不是小女孩了。”梅英眨着俏皮的眼睛说。

    邱老先生和李绍中都笑了。

    邱老先生说：“他怎么能不死呢?奸臣当道，忠君无信，报国无门，人生无望，唯有一死才可谢苍天啊。”

    “嗯，我就是不喜欢他死，要是我在，我就不让他死。”梅英噘着嘴说，她的答话让邱老先生和李绍中都吃了一惊，一个小女孩家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李绍中不免想起卢行瑫那了无生趣的眼神，梅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慈悲心肠，看到卢行瑫病成那样，怎能不怜惜万分呢？最怕她因怜生爱，惹出一段苦情缘事，那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记得还有一次，那是梅英小时候一年元宵佳节，李绍中夫妇带小梅到新州金台寺上香，她一到庙中欢喜异常，在各个殿中，见佛见菩萨就拜倒，虔诚至极，一位法师见到既惊讶又高兴，就问她：“小施主，你拜什么呀？”

    “我拜佛呀！”小梅抬头天真的答到。

    “那佛是什么呀？”法师又故意逗她。

    “佛就是慈悲啊，就是人和不是人的东西合在一起。”小梅兴奋地说。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法师大为惊叹，想不到这小女孩天真纯洁当中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大慈大悲心肠，世所罕见，世所罕见啊。

    李绍中夫妇也为小梅大胆的回答感到惊诧，是啊，佛不就是包容万物与万物合而为一的人吗！这小梅人小但心却不知有多宽广无边啊！

    李绍中躺在床上浮想联翩，心中只是担心梅英。

    时间荏苒，年关刚过不久，看看渐春，李绍中一日不如一日，自知不久于世。这一日傍晚便招来老大老二嘱咐后事。交待他们二人好生相待小妹，让她有个好婆家归宿，这样他和娘在九泉之下也就能瞑目了。他百年之后这栋老屋就留给女儿居住，希望二兄长能好生照顾妹妹。李绍中断断续续地交待，眼角流出许多泪来。李绍中给老大老二交待完，又转对梅英交待了一些事，并指着旁边一个木箱，告诉她，这是爹和娘给她留下的一套嫁妆新衣，但是爹爹已看不到女儿出嫁穿上嫁妆新衣了。

    天色已晚，半夜门外下起了大雨，料峭春风夹杂雨声在老屋上悲悲咽咽，好一场大风雨，整个舅郎村像被大水浸了一样，村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势，这里初春怎么会有一场这么大的风雨呢。窗外除了风声就是雨声……睡得早的人都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在风吼雨叫中不敢再睡去。

        梅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突然，梅英蹲下身子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套大红的绸缎新衣，上面绣有美丽的喜鹊和春梅。在新衣上还放了一个翡翠的手镯和一个银戒指，那是妈妈用过留下来给女儿的。看到这，梅英更是难抑悲痛。她带起手镯和戒指，然后慢慢穿起新衣，大哥、二哥看着妹妹异常的举动，竟一时不知所措。

    梅英穿好新衣后站到爹爹前面，拉住爹爹的手，努力装出笑容，却依然泪盈满面，李绍中已说不出话，看着女儿穿上他亲手定制的新衣，是那样合身漂亮，真的就像个新娘，李绍中终于露出了笑容，然后闭目溘然长逝。

    梅英扑在爹爹身上放声痛哭，这么多天来，她一直压抑着自己强颜欢笑，如今爹爹撒手人寰，弃她而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欲绝。

    老屋里兄妹三人悲咽声声，夹杂着风声雨声，更有种惊天动地的感觉。

        有道是：

        悬壶济世，一生良善众民赞；

        无憾辞归，两袖清风天地悲。

       正如邱儒老先生闻讯后纪诗：

       人生自古苦老死，春风常在否？风雨归程为哪般，儿女情事重！悬壶济世，一心利他，醉千秋，有何难？

       故友西辞声声慢，一路风光好？哀声恸天神鬼钦，救人菩萨肠！春秋无憾，天地同悲，风萧萧，雨寒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