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万缘放下、通身放下。
禅以无门为法门。如果你能涉足这个门径,就能看见另一个十分丰富多彩的世界中人的自由和快乐,或者说解脱与自在。这里要跟大家一起学习一部分禅匠诗书。各位,如果有功夫用,就把心放在功夫上。如果功夫暂时提不起来、心还散乱,我们不妨来学一学这些完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智慧。
我这里简单记录下来几首代表禅境的诗词,可以听一听。把它当文学来学也好,把它当道学来学也好,总而言之,禅匠诗书只谈真实的受用,不谈人为的造境或用境。
为什么人为的造境和用境,禅诗不用呢?我们知道王国维有一部著作《人间词话》,这是在近代词坛上有影响的一个作品。他的学术影响是对于诗词境界的判断,他认为有境界就是好词和好诗。而这个境界有造境、写境两种,所以分成了理想和写实两个派别。
如果要论“境”,写出来的“境”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这是对中国历史上文学作品中诗词的归纳。为什么境界中有时候有我、有时候无我呢?如果要谈写实,“我”怎么能撇得开?
可是,中国古代很多诗人就是有那样的智慧,把自己写成了旁观者,因此能够锻造“无我之境”。“有我”和“无我”的境界,是对我们的现前境况如何有利有害的有无描绘,前面其实已经提到过一点,中国文学多半以切身觉受为背景,如果文章诗词能写得自己跟旁观者一样,既能叙述、又不参与,既能抒情、又不是人为造作,这就是好境界、是“无我之境”。即便是“有我之境”,这个“有”也用得微妙灵活、不着痕迹。
而禅匠诗书基本都是把自己对于诗词的世俗爱好彻底放弃之后,通过多年修行、有了实际的证悟境界,通过诗词来对这种境界进行描述。因此,关于王国维谈的“造境”和“写境”,禅师们是不用“造境”的。因为“人为造境”是造作,有造作早就已经不是禅了、这样诗也谈不上禅诗。那么“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呢,禅诗的空灵和自在还是因为其境界是“无我之境”,即便写“有我之境”也“有”得十分空灵、而非实。
这里举几个例子来谈一谈禅匠诗书跟世俗造境的区别,可以说,这些例子都是禅诗里的境界诗。
有一首诗跟我们天天逼拶用功的功夫有着很大的关联性:
奇哉奇哉又怪哉,
两人同穿一双鞋。
死人拖着活人走,
活人反被死人埋。
这首诗是一位禅师写的。人们读了诗都会觉得很奇怪,怎么有两个人同时穿着一双鞋子呢?为什么是死人拖着活人走呢?为什么活人却被死人埋呢?这是多怪的事啊,是我们“造境”能“造”得出来的吗?
想要“造境”,只有实有之境可以造,无我之境却万万造不出来。因为真正的“无我”一定要有直接的证悟为基础。因此,在无我之境里又分了两个层次,而禅师的层次始终要高一些。因为那是一种生命体验,它不是通过联想能够换来的,联想无法在这件事上起作用。任凭你对理性执着到何等的水准,理性终是禅境的障碍。
因此,苏东坡当年写了一首诗: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他把这首诗送到佛印禅师那里去,佛印禅师给他下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四字批注,“放屁!放屁!”这位苏学士恼羞成怒,要去找佛印禅师理论。可佛印禅师给苏东坡留了张字条,写着“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此时苏东坡才知道,原来是自己错了。
另外在曾经发生过“滴水穿石”公案的江西九江能仁寺,有一位白云守端禅师,他发现生活中人们的情绪很有意思,有的人喜欢别人笑,有的人害怕别人笑,有的人一看到别人笑,就觉得是在讽刺自己,有的人一看到别人笑,就觉得是在欢迎自己。他虽然有这种认识,但从来没有落实到文字上。后来有一天,他福至心田,根据先前对这个问题的颖悟写了一首偈颂:
汝怕人笑,我爱人笑。
万里长空,飞起铁鹞。
写诗的同时,他就开悟了。
破山海明禅师一生特立独行,尤其不攀缘权贵,刻苦修行悟大道,成为西南佛法的一方重镇。晚年以后,他退隐平凉双桂堂,朴素生活,平时与大众不言语,当然,这并不是一种各色。
可是士大夫还是往深山里追,要去拜见他、跟他交朋友。在交往的朋友里,有一回来了两位成都的著名官员,在寺门口见到衣衫破烂、还在缝衣的破山禅师,目中无人,询问破山禅师在何处。禅师也不理他,他们愤怒呵斥禅师,便进入寺院了。找了一圈,又由一位年轻法师将他们带到禅师面前。他们心生惭愧,到禅师面前表达忏悔之意。禅师正在缝衣服,从衣服底下把一根针和线拉出来,口占了一首《题缝衣针》,对两位傲慢的官员施以重磅钳锤:
此针本是铁造成,
一头尖来一头浑。
眼睛长在屁股上,
只认衣冠不认人。
若依俗理论之,这下可就把长官给得罪了。我们现在看来,这首诗虽然近乎呵斥、很有禅诗的棒喝风采,但实际上写得也真是很巧妙。这一口针本来是铁造成的,一头尖、一头浑圆;它的眼睛真的只有一个,长在最后面;它的特点就是“只认衣冠不认人”。大家看,禅诗并没有人为造作的成分,如此贴切却又如此地说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