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个阶段, 我的修持第一次获得了坚实的基础。从那以后, 修行不停地进步, 再也不曾有过退失。每过一天, 心越来越宁静、安祥、专注。过去一直令我苦恼的修行起落感, 如今不再是问题了。扎根于当下的念住, 取代了对个人修行状态的担忧, 这个念住极其有力, 与过去未来的想法已不再兼容。我的活动中心就是即刻当下----也就是每一次默念“哺-哆”的升起与消逝。我对其它事情毫无兴趣。结果我确信, 过去的错误在于没有把注意力聚集于禅定用词。我那时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内在知觉这样泛泛的目标之上, 没有一个明确目标, 各种念头闯进来, 很容易让心走失。 我一旦理解了禅定初级阶段的这个正确方法, 就全心全意地修, 不让念住出现哪怕一瞬间的空隙。从早上醒来、到晚上入睡, 我在清醒的每时每刻都在修。那样做起来是很难的, 需要绝对的专注和毅力。我不敢放下警觉、不敢有一分一秒的松懈。就这样专心致志地使“哺-哆”进入内心, 根本不去注意周围发生的事件。 我的日常生活模模糊糊地过去了, 然而“哺-哆” 却始终焦点清晰。我对这个禅定忆念词全心全意。有了这个牢固的基础, 心的宁静与专注练得不可动摇, 像山一样坚定不移。 最后, 这个磐石般坚固的心智状态, 成了念住的主要集中目标。随着心不断地获得内在的稳定感, 越来越凝聚起来, 禅定用词“哺-哆”逐渐从意识中淡出了, 留下心的知觉在宁静与专注之下, 独自凸显。 到了那个阶段, 心已经进入了奢摩他----这是一个高度集中的意识状态。 这个状态是独立的, 与任何禅定技巧无关。知觉完全处在宁静、专注之中, 它本身成了注意力的焦点, 这个心态如此突出、有力, 没有什么能升起推倒它。这就称为心处在连续的奢摩他中。换句话说, 心就是奢摩他, 两者等同了。 从禅修的精深程度上讲, 禅定的宁静状态与奢摩他状态之间, 是有根本区别的。 摄心入定, 在那个状态保持一段时间, 之后退回到平时的意识状态, 这叫做禅定的宁静状态。这样的宁静与专注是暂时的, 只存在于心处于静止状态下的那段时间里。等到平常意识回转, 这些特殊状态就渐渐消散了。但是, 随着行者越来越熟练, 一次又一次地出入这个宁静、专注的状态, 心就开始建立起一个牢固的内在基础。当这个基础在任何状态下不可动摇时, 就称为心处于连续的奢摩他状态。从此以后, 即使心离开了禅定的宁静, 它依然感到坚固、紧凑, 好像什么也不能动摇它的内在焦点。 与奢摩他始终结合着的心, 总是四平八稳、不受干扰。它感到彻底满足。由于这种内在结合极其紧凑、专注, 日常生活的想法与情绪已经不再对它有什么影响了。这个状态下, 心没有欲望去想任何事。它完全平静、满足、什么也不缺。 在这个连续的奢摩他状态下, 心变得极其有力量。过去心渴望着经历思想与情绪, 如今视它们如麻烦, 要转身躲开。过去的心如此焦躁不定, 即使想停下来, 还是不住地思考、想象什么。如今的心, 习惯于处在奢摩他状态, 没有思考任何事情的欲望了。它把念头当成不受欢迎的麻烦。当心的知觉始终凸显时, 它高度内向专注, 不能容忍任何干扰。因为有这样高等的宁静, 奢摩他容易诱使心停驻在这个宁静的满足感中, 那些达到连续奢摩他状态的人, 倾向于强烈执着于这个状态。心就一直保持在这个状态下, 只有修行达到以智慧为主时, 那时的结果就更满意了。 从那时起, 我对于修行更用功了。正是在那时, 我开始整夜坐禅, 从傍晚坐到天明。有一天晚上, 我如往常一样朝内入定。因为有了良好、坚固的基础, 心轻松地进入了奢摩他。只要心在那里宁静地休息, 就不会意识到外在身体的感受。但是许多小时之后, 我出定时, 开始恢复全面感觉。到后来, 全身剧痛起来, 简直难以忍受。心里勇气顿失, 那个良好坚固的基础瓦解了。全身的剧痛使身体发抖。 就这样, 我开始了一场徒手格斗, 它使我对一个重要的禅修技巧有了洞见。那一夜不期产生这样的剧痛之前, 我从来不曾坐过一整夜。我从来不曾下过那样的决心。我只是照常坐禅。但是当剧痛快要压倒我时, 我就想了: “嘿, 发生了什么? 今晚我一定要下功夫把这个痛感弄明白。” 于是我郑重下决心, 不到天明不起身。 我一定要调查痛感的本质, 直到获得清楚明确的理解为止。我要深刻地挖掘原因。有必要, 为了找到痛感的真相不惜失去性命。 智慧开始积极着手解决问题。在我走投无路之前, 从不曾想到智慧可以这样敏锐。它不停地工作, 如旋风般地移动着, 探索痛感的根源; 它带着勇士的坚定, 决不后退、 决不接受失败。这个经验令我确信, 在真正的危机关头, 智慧能够站出来迎接挑战。我们的命运不会注定是无明, 真的被逼到无路可走时, 我们一定能找到帮助自己的办法。我那天就是这样。我被剧痛逼得走投无路时, 念住与智慧立刻开始深入探索痛苦这个感受。 痛感一开始沿着我的手背、脚背出现, 象撒上的热灰, 不过那还算是轻微疼痛。等它达到十成足时, 全身痛得象火烧一般。全身的骨头、关节, 像是在给痛感火上加油。 感觉好似每根骨头都碎了, 颈骨快要折断, 头将落地。身体各个部分同时痛起来时, 那个痛感之烈, 简直不知怎么抵挡一下, 让自己喘一口气。 在这个危机之下, 念住与智慧没有其它选择, 只有深入痛感, 找到最痛的那个部位。念住与智慧就在痛感最强之处探索、调查, 试着把它分离出来、看个明白。 “这个痛起源在哪里? 是谁在感受痛? ” 它们对身体每一个部位提出这些问题, 结果发现, 身体每一处都保持着自己的属性。皮就是皮、肉就是肉、腱就是腱, 等等。从出生以来一直这样存在着。另一方面, 痛感却与皮肉不同, 它只是偶尔出现, 并不长期存在。一般情形下, 痛感与身体似乎总是绑在一起。但它们真是那样吗? 集中注意力朝内看, 我注意到, 身体的每个部位, 都是一个物质现实。而物质是不灭的。但是我在寻找身体痛感的实质时, 发现有一处剧痛感, 超过了其它各处。假如痛感与身体是一回事, 而身体各个部位是同样的现实, 那为什么一个地方的痛感比另一个地方更强烈呢? 于是我试着把痛的各个侧面分离出来。念住与智慧是观察时不可缺少的。它们必须扫过疼痛的部位, 之后飞快地转向痛感最剧烈的部位, 努力把感受与身体分离开来。在审视了身体之后, 它们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痛感, 接着又转向心。身体、痛感、和心智三个方面, 就是这场调查的主要对象。 尽管身体的痛感突出而强烈, 我看见心却保持着宁静感、不受影响。 无论身体何等不适, 心却并不难受、焦躁。 这一点激起了我的兴趣。一般情形下, 杂染与痛感的力量汇合起来, 这个同盟导致心受身体之苦的扰乱。这个现象, 促使智慧去探索身体的本质、痛感的本质、心的本质, 直到能够把这三个对象, 清楚地当成三个分列的现实来感知, 每一个对象在自己的天然领域里都具有真实性。 我看得很清楚, 是心把感受定义为痛苦与不悦。否则痛感就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它并不是身体的内在组成部分, 也不是心的内在组成部分。对这个原理, 一旦了解得绝对清楚, 痛感立刻消失了。那时, 身体仅仅是身体, 有着自己独立的现实存在。痛感仅仅是感受, 一刹那间那个感受直接闪入心中。一旦痛感闪入内心, 心就知道痛苦消失了。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外, 整个身体也从知觉中消失了。那个时刻, 我的意识中丝毫感觉不到身体。只有一种简单而和谐的知觉独自存在。没别的了。心如此精细, 不可描述。它只是知觉----有一种精深的内在知觉遍布一切。身体感彻底消失了。尽管身体还在坐禅, 我对它完全没有知觉。痛感也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物质感。只剩下心的知觉。一切思考终止了; 心不再形成一思一念。 思考终止时, 内在的静止就不受丝毫的动态干扰。心独自定驻不动。 由于念住与智慧的力量, 体内火烧刀割般的痛感彻底消失了。甚至我的身体也从意识中消失了。知觉独立存在着, 好象挂在半空中。它完全是空的, 但同时又有着敏感的知觉。因为组成身体的元素不再与心相互作用, 心就不再感知它的存在。这个知觉是一种纯净、独立的意识, 不与任何事物相连接。它极其宏伟壮观、令人敬仰。 这个经历实在奇妙、难以相信: 痛感彻底不见了。 身体也消失了。 只有知觉没有消失, 它如此精细、微妙, 难以描述。我只能说, 它出现了。那真是一个奇妙的内在状态。心的内部没有活动, 最细微的波动也不曾泛起。它就那样长久沉浸于静止之中, 直到后来, 它从奢摩他退出时, 片刻之间泛起波动, 接着又静止下来。 这个波动是自发的。不可能有意产生。任何意念会把心立即带回常态。心沉浸于静止之中, 等到满足之后, 就开始搅动起来。它知道有一个涟漪片刻升起、 消逝。过一段时间, 又有一个涟漪升起、即刻消逝。渐渐地, 波动变得越来越频繁。当心已经与奢摩他的根基(the very base of samadhi)凝聚在一起时, 它的撤离并不是一步完成的。 这点我看得很清楚。心微微荡漾, 意味着有一个行蕴(sankhãra)升起片刻, 在能辨识之前就消失了。它波动起来、又消逝了。 一次又一次, 波动升起、消逝,频率逐渐加快, 直到心最后回到常态。这时候我才开始对身体有了感觉, 但是仍然没有痛感。 开始我一点不觉得痛, 只是慢慢地, 痛感又重新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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